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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畫大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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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箱倒櫃之聲從緊閉的窗戶裏傳來,每個人都有不願意示人的小秘密,聞聲皆不安起來,首先出頭的是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內侍,嗓音尖細。

魯王每次來鐘粹宮請安身邊帶的人都是有數的,此人是魯王的隨侍,有些體面。

胡善圍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隨侍說道:“丹砂。”

魯王喜歡魏晉風,魏晉盛行煉丹,吃五石散,魯王的隨侍大多以丹藥的配方為名。

胡善圍說道:“丹砂,你來告訴我,今日要查什麽案?”

丹砂一噎,“胡司言大張旗鼓的鎖門、關門、進屋抄撿,難道不是查案?宮中有規矩,小到口角爭端,大到人命案,都交由宮正司查處,定罪量刑,難道胡司言出宮一年,就忘記了宮規?”

丹砂一開口,附和者甚眾:

“胡司言以前在宮正司當差,怎麽不曉得規矩。”

“你懂什麽,她剛剛官覆原職,怕是要拿咱們立威。”

東西五所住的都是皇子,在這裏伺候的人大多數將來都跟著皇子去外頭開府就藩,如今小主人魯王十四歲了,他們在宮裏混不了兩年,因而敢頂撞胡善圍。

胡善圍故意沈默不語,等著這群出頭鳥把話說完,暗暗記住他們的臉,眾人見她不反駁,以為認慫了,聲音越來越大。

胡善圍心中暗嘆郭寧妃教子無方,有了什麽樣的主人,就有什麽樣的仆人,互相影響,越來越亂,難怪魯王才十四歲,就敢去硬撩能夠去大本堂講課的沈瓊蓮。

是無知給了他勇氣。

以為有了郭家這個實力強勁的外家、有了執掌後宮的寧妃,他就能和其他皇子不同。

等著牢騷發的差不多了,胡善圍好似底氣不足,慢悠悠的說道:“你們想多了,今日是寧妃娘娘管教自己兒子,和宮正司無關,宮正司只管著宮人,可管不到皇室的家務事。”

眾人見她好說話的樣子,氣焰越發囂張。

丹砂說道:“魯王正在校場練習騎射,胡司言走錯地方了,您就是挖地三尺,也找不到魯王,胡司言請回。”

眾人紛紛跟著起哄,胡善圍拿起筆,把十幾只鬧事的出頭鳥名字寫下來,遞給海棠,“就從這些人的屋子開始搜。”

不是已經開始搜屋子了麽?

海棠拿著名單出門,眾人看見庭院裏幾個宮人拿著幾個凳子摔摔打打,做出翻箱倒櫃的動靜,誆騙了他們。

原來都是假象,緊閉門窗,就是為了混淆視聽。假裝懦弱,是為了找到出頭鳥。東五所魯王寢宮服侍者甚眾,胡善圍人手有限,短時間內每個人都搜到是不可能的,得先找到突破口,抓住把柄,才

好繼續下去,就像破竹似的,先砍出一道縫隙。

出頭鳥們見勢不妙,乘著人多往外沖,去找魯王撐腰,海棠差點被這夥人推倒了。

外頭紀綱正等著他們呢,玉手一揮,錦衣衛兩兩為陣,一個抓人,一人套麻袋,將出頭鳥們捕獲,分開關押。

紀綱打了個噓哨,表示鳥兒已經全部抓進籠子去了。

演戲的演戲,抓人的抓人,搜檢的搜檢,絲毫不亂,主事人胡善圍從頭到尾都坐在圈椅上,溫柔嫻靜,不顯山露水。

房門再次關閉,屋裏還剩下一群沈默的大多數,有了前車之鑒,無人和胡善圍講道理了。

其實胡善圍在虛張聲勢,她也不知道要找什麽,她只是根據以往對幕後黑手環環相扣行事手法的了解,來判斷此人應該把黑手伸到了魯王這裏:

郭寧妃請她回宮坐鎮,且言聽計從,宮裏暫時安寧,寧妃沒能如願的自掘墳墓,對手一計不成,不可能等寧妃站穩腳跟再動手,必定再生一計,魯王就是大活靶子,對手的下一步,應該會在魯王身上動腦筋。

就像下棋一樣,棋手落下一顆棋子,要預測對方下一步棋會如何走。

胡善圍相信,魯王這麽大的一樁醜事,逼得沈瓊蓮故意在中秋節上大放光彩,得以在大本堂講課來自保,對手絕對有所覺察,不會放過。

胡善圍再次環視一周,依然和顏悅色,好像剛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,袖子一擺,“大家別站著了,找個凳子坐下來,我們聊一聊魯王——你們不要告訴我魯王什麽都好這種敷衍的話,寧妃娘娘早就聽夠了,否則也不會派我來東五所一探虛實。”

眾人面面相覷,不敢坐,也不敢發言。

這時海棠又進來了,手裏捧著一個剔紅匣子,裏面不知裝的什麽東西,反正胡善圍打開看過之後,臉色一變,“貼上封條,留著當證據。”

“是。”海棠捧著匣子退下。

胡善圍說道:“今日關上大門說話,事關寧妃和魯王母子兩個的私事,不會張揚出去。你們在這裏和我說的話都會保密,無論你們說出什麽秘密,我都可以保證你們不會死。可是一旦出了這個門,就憑天由命了。”

看著剔紅匣子上的熟悉漆紋,當即就有人變了臉色。

裏頭的東西文雅一點說是風俗畫,粗俗一點說就是春宮圖,卻用聖賢書當做封皮,從外表上毫無破綻,因而蒙混過關,堂而皇之出現魯王的臥室裏。

這只是開始,待會不知會翻出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。

胡善圍將漏壺倒置,“給你們一刻鐘,在我這裏你們盡可以保持沈默,時間一到,我就叫宮正司的人過來,這東西是誰拿進宮、為何出現在魯王的臥房、除此之外,還有什麽東西,想必在宮正司刑房住一晚,一切都水落石出了。”

漏壺的細沙無聲無息落下,卻似一記記重拳,擊潰著內心。

漏到一半時,第一個人站出來,胡善圍使了個眼色,那人被手下帶走,去隔間交代。

第二個,第三個……

細沙漏盡時,走出去八個人。

胡善圍對剩下的人說道:“你們最好幹幹凈凈的,若搜出什麽來,或者有人檢舉,我只能把你們送到宮正司審問了。”

校場上,一個小內侍匆匆跑到射箭的魯王身邊耳語了幾句,魯王臉色發白,當即向騎射師傅告了假,往東六宮飛奔而去。

到了東長街的一個岔路口,郭寧妃在進入東五所的必經之路等候已久,守株待兒:“跑什麽?這麽著急,是要做什麽?”

“母妃。”魯王心虛,“母妃莫要聽信讒言,兒子什麽都沒做。”

到底是親生的,郭寧妃一瞧兒子的臉色,便知胡善圍所言非虛,是的,現在什麽都沒做,等到真的做下醜事,怕是要像昔日秦王一樣,被奪了爵位,圈在鳳陽老家種地當懲罰。

“跟我回鐘粹宮。”郭寧妃把自家熊孩子帶走。又吩咐宮人,“你們看清楚了是誰去校場通風報信?把他們送到胡司言那裏去。”

鐘粹宮。

郭寧妃屏退眾人,一把擰住魯王的耳朵,“你如今大了,有了知慕少艾之心,並不是錯,但是你喜歡誰不好,怎敢去招惹女官?一般女官也就罷了,以後你成了親,我為你求個恩典,把她賜婚給你當個側妃,如了你的心意,算是美談。沈教習是大本堂的先生,正兒八經的老師,學生對老師起了心思,如何使得?”

如果沈瓊蓮不去大本堂講授《尚書無逸》篇,這事還有的商量,沈瓊蓮祖先是沈萬山,但其父兄都是舉人,門第還過得去,當親王妃不夠格,當側妃綽綽有餘。

去了大本堂教書,一切都不一樣了,學生娶老師,即便是不講究輩分的皇室,也不會容許這種違背師徒倫理的婚事。就連不講規矩的草莽江湖,楊過和師父小龍女結合,也是不容正統承認的莫大醜聞。

魯王捂著耳朵,扯著公鴨嗓子尖叫道:“我是真心實意的!我和沈教習青梅竹馬,一起長大,我就喜歡她才華橫溢,驕傲灑脫的樣子,有魏晉風骨,無拘無束,獨一無二,我非她不娶。”

郭寧妃越擰越緊,“她是宮廷詩人,吟詩作賦是她的差事,又不是為了討好你一個,你別自作多情了。還青梅竹馬?她進宮的時候你只有十歲,所以對你沒有防備之心,倘若知道你心懷不軌,她才不會理你。”

魯王跪下,“母妃,您現在執掌後宮,形同副後,求母妃成全兒子,兒子感激不盡。”

郭寧妃氣得甩了寶貝兒子一耳光,“我要是成全了你的無恥要求,就要退位讓賢,把副後的位置給了別人。後宮難道是我一個人說了算?有宮規,有倫理綱常在上頭壓著,我每天尚且戰戰兢兢,夾著尾巴過日子,你還在外頭給我添亂。”

魯王正處於叛逆期,越是挨揍,越是倔強,“今日被母妃撞破心事,我沒什麽好隱瞞了,今生今世,非沈教習不娶。”

郭寧妃到底是將門虎女出身,將兒子劈頭蓋臉好一頓打,魯王咬牙就不是不肯改口。

這時郭嬤嬤過來勸道:“娘娘,您把小王爺打壞了,將來指望誰去?您只有這麽一個兒子。”

郭寧妃聞言收了手,見兒子唇邊流血,又是暴躁又是心疼,開始轉變戰術,開始懷柔的手段,抱著魯王哭道:

“我從小心高氣傲,卻被父親以顧及家族大局和兩個哥哥的仕途為由,獻給皇上做妾,這些年在後宮過著富貴奢靡的生活,但並不開心,孝慈皇後和皇上是結發夫妻,一起同甘共苦多年,我無話可說,不敢肖想後位,可是孝慈皇後沒有了,這宮裏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當繼後?”

魯王嘴巴都腫成香腸了,說道:“沒有,母妃並無對手。郭家滿門忠烈,兩個舅舅都是憑真本事封爵,母妃要苦盡甘來了。”

總算沒有蠢到底,郭寧妃繼續眼淚攻勢,“兒子啊,你要明白,母妃一日不扶正為後,你就和東西五所那些皇子沒有區別,都是庶出,舅舅們再厲害沒有用。”

郭寧妃撫摸著魯王的腫臉,“只有我如願扶正,當了繼後,你就是皇室唯一嫡出的皇子。扶正是娘畢生的夙願,對你的前程也是一大助力。到時候你想要一個女人還不簡單?待我母儀天下,沈教習的一切的掌握在我手裏,我總有辦法讓她名言正順的成為你的女人。”

郭寧妃給魯王畫大餅,兒子才十四歲,沈瓊蓮十七歲,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,三年後,沈瓊蓮就二十歲了,花期已過,兒子過了叛逆的迷戀期,娶妻生子,男人嘛,永遠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,此事八成不了了之。

先穩住兒子再說。

郭寧妃聲淚俱下,魯王吃軟不吃硬,覺得母妃說的有道理,“此話當真?”

郭寧妃頓首,“我就你一個兒子,你且為母妃忍耐一些時日,待母妃入主坤寧宮,母妃必定想辦法說服沈教習出宮,她出宮之後,你們就沒有師徒關系了,到時候你以親王之尊求娶,她不答應也得答應——沈家以商賈發家,雖家財萬貫,但根基淺薄,沈家巴不得搭上大明親王這座靠山,他日沈瓊蓮生下兒子,那就是郡王了,有個郡王外孫,沈家何樂而不為?”

魯王想了想,說道:“沈教習一身傲骨,母妃不要逼她。我要潛心學詩詞,她瞧得上我的詩,就能瞧得上我這個人。”

也不知是什麽給了魯王自信,他就是黃燜雞米飯裏的一大塊生姜,再怎麽烹飪喬裝,依然成不了一塊肉,被沈瓊蓮棄之垃圾桶。

這是胡善圍回來覆命,“碩果累累”,有裝成聖人書的風俗畫和風俗小說,有據說是魏晉時期流傳的丹方、有近侍為了獻媚從宮外求的現成丹藥,據丹砂交待,魯王偷吃丹藥已經有大半年時間了……

郭寧妃聽了,既心疼又憤怒,顧不得剛才和兒子已經和解,又是一巴掌扇過去,“糊塗啊!吃這個東西要是能夠成仙,魏晉那些名士早就飛升了,怎麽一個個埋到土裏去?丹藥都是毒,你小小年紀,吃這些會傷了根本——說,你到底吃了多少?”

魯王捂著臉哭道:“兒子不是經常吃,就是寫不出詩的時候,神思枯竭,吃一枚丹藥,飄飄然如詩仙附體,下筆如有神。”

“是誰給你的?”郭寧妃打了兒子左臉,又一巴掌揮向他的右臉,三連問:“給你你就吃?你是不是傻?”

胡善圍也沒想到魯王被引誘吃了“仙丹”,她厭惡魯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又覺得魯王也是倒黴,十三歲還是個孩子時就被人盯上了,卷入宮廷紛爭,慢慢走向了歪路。

幕後黑手真是歹毒,連孩子都不放過,早就計劃用魯王給郭寧妃設圈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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